车间员工上厕所也被监控时间,MES系统究竟是什么?

车间员工上厕所也被监控时间,MES系统究竟是什么?

11月29日,一名MES系统的推广人员在广东某车间发布抖音视频,在操作系统平板时,他提到一位员工上厕所15分钟还没回来。“厂长是不是要叫这个员工喝茶?他为什么不叫另一个人过来顶位?”  后续,“工人上厕所也被监控”即时成为热议事件。随即多个短视频博主在抖音平台怒骂该系统,称其监控工人、工厂把工人当作牛马、奴隶。留言中,许多工人也表示了对此系统的愤怒,有人要求举报该系统生产商,也有人反问工厂:“五险一金足额缴纳了吗?加班费给了吗?”。

MES全称是Manufacturing Execution System,即制造执行系统。为何这个系统引发众怒?它仅仅是对工人上厕所计时的系统吗?除此之外它还有什么功能?为何它突然成为讨论焦点?此外,也有工人指出自己所在的工厂在应用MES后效率出现了大幅下降而不是提升,这又是怎么回事?

揭开“数字化”的迷雾

如上述评论提到的,MES在某些车间的监控作用的确损害了工人的切身利益,上厕所时间和效益挂钩也是不假的事实。然而,监测员工上厕所只是MES在实际应用中产生的问题之一,并非全部。

在工厂,MES是用来连接“计划”与“执行”之间的工具。简单来说,它把管理层制定的生产计划转化成车间具体的工作任务,并指示每位工人该做什么、设备什么时候运转,实时追踪进度,记录每个步骤的完成时间,监控和跟踪工人、原料和设备的状态。当前国家政策鼓励制造业朝数字化方向(工业4.0)进行转型,短视频平台MES厂商模式化的宣传层出不穷,声称可以杜绝隐形浪费,并通过标工计件来提高效率,越来越多的中小型工厂开始采用MES,期待实现降低运营成本的目标。

但MES真的可以提升大部分车间的效率吗?它又需要怎样达到这个目标呢?

首先,MES声称可以简化指令的传达、让生产流程内部的沟通更顺畅。在数个MES生产厂家抖音账号中,他们着重强调之前车间需要有专门人员手动传达指令,现在工人可以直接通过平板接收。但指令的传达方式改变并不一定会提升效率,反而因为新系统的适应问题、系统故障等情况,容易产生更多沟通障碍。毕竟每个生产车间的具体环境有很大差异,一套系统真的能适应各种作业环境吗?中小型工厂的运作系统中通常各项数据采样并不完全,这也直接导致做工误差的发生。例如对于模具安装工人,MES的宣传中提到换模时间设定为30分钟,超时则会自行提醒相关管理人员,事实上对于不同工厂换模程序的差异,MES厂商或许一无所知,统一设置成半小时只是最偷懒的做法,遇到故障时换模常常需要1到2小时甚至更久,更何况模具也需要预热准备时间,这些和操作有关的细节都没有纳入MES的数据系统。不少购买MES系统的工厂并没有专职客服进行持续培训与追踪,因此又如何谈及实操中的具体优化呢?

其次,MES会实时监控每个工位的生产进度,使用介于按时和数量方式之间的“标工计件”进行调度。在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到工人的时间被不断精确,MES厂商提到初期会布置给工人例如100分钟200件的任务,哪怕这些工人90分钟就可以做完,但多余的10分钟是提供给工人的弹性时间,半年后任务则会修改成90分钟200件,因此工人会有六个月来适应这个节奏,之后再根据这样的适应频率持续修改每个人的效能要求,不断精确到秒。然而,这样粗暴的提效方式是否会有尽头?事实上不少工人因此会在半年到一年内离职,新加入的工人则只能“继承”提效后的效能要求:这种号称高效能的“弹性”措施实则是对工人精力的无限压榨。

MES:本质是监控与榨取劳动力

现在,我们或许可以看到MES更加真实的模样,它的普遍性并不体现在大幅提升工厂内的机器效率和工艺效率,也无法确保对流程有任何直接改进。事实上,对于MES的实时追踪的功能,它最大的用途就是让管理者可以直接监控每个工人的作业效能,即呼叫系统,被用来严格监控工人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休息时间,上厕所15分钟没有回来便遭到监控与处罚是它的离谱实践之一。更具体些,例如对于组件安装工人,在系统面板发起请求后工位会开始蓝灯闪烁,同时车间喇叭响起,电话和微信消息直接到工人手机,办公室看板可以看到已过去多少秒,如果8分钟工人未处理则会直接通知主管,30分钟未处理会通知到经理。MES同样还可以计算出某个工人的瑕疵率、平均处理时间等,这些数据最后都会成为对工人进行绩效扣除的“客观”证据。

但工人在工位上出现的效率下降、错误、休息,这些真的都是工人需要自行承担的“错误”吗?工作流程、材料供给、车间环境、职业健康等都是可能更容易导致此结果的因素,但MES并未记录这些问题,它终究是一套方便管理者监控和榨取劳动力的系统。

过去几十年来,中国凭借廉价且高效的劳动力、较低的能源价格以及规模效应,吸引了全球投资者,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制造中心”。然而,多数工厂并未将重点放在提升生产工艺或产品质量上,而是倾向于通过压榨劳动力和削减成本来获取竞争优势。MES等全靠数据说话的系统或管理方法,正是这一现象的典型体现。


工人有事,我们报道

我们收集一线工人的声音,呈现不被主流媒体看到的劳动者生活;我们探究政治经济背景下的劳动体制、剥削逻辑,力求呈现劳动者的处境,看见来自工人的行动和抵抗。快手、抖音等工人使用的社交媒体是我们的主要信息来源。采访劳动者、与工人建立连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希望通过文章和报道的连接,能使所有劳动者团结为一张巨网。我们分析工人受苦的原因,分享工人斗争的经验。工人的声音需要被听到,工人的声音最有力量!

劳动者筑起一砖一瓦,在一条条产线上铸造中国制造的奇迹。劳动本应该被尊重,现实中,劳动者被剥削、被边缘化,主流话语一边将劳动者塑造为卑微、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一边忽视、贬抑、打压劳动者的行动。我们希望在劳动者的世界中,重新看见劳动的价值,重建劳动者的尊严。

征集伙伴

如果你也对工人议题、劳动报道或工人运动有兴趣,想参与工事有料,欢迎直接写信联系我们: [email protected]


加入我们的社交媒体: Twitter | Instagram | Telegram

Read more

打工日记·15|学徒工:师徒在现代

打工日记·15|学徒工:师徒在现代

"学徒工"这一结合传统师徒文化与契约受雇的称呼,广泛存在于CNC(数控机床加工)、电工、厨师、修车、理发等要求大量操作经验的岗位。招募平台上,"包吃住"的学徒工岗位也不在少数。 事实上,在职业训练的语境中,“师徒制”是种历史悠久的技艺传承与关系模式,且随社会生产方式的变化有极大的转变。 简单说来,在旧社会,师傅多是拥有特殊技能的个体从业者,作为雇主聘用及招收学徒,教授技能的同时占有徒弟的劳动成果,甚至有决定徒弟的人生命运的权力。这些“雇工”出师后,则可能与师傅在行业内形成竞争关系。直到近代,改开前的国企里,技术工人的工资按照熟练程度划分等级,师傅往往是技术等级较高的工人,徒弟是新进工人。即便所教徒弟的等级超过了师傅,也不会对师傅的工资、工作造成影响,师徒间不存在人身依附关系,或者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但在现代企业制度下,除了大量技艺已自动化、专业证照化,导致许多行业的师徒制式微外,大部分师傅只是”师傅工”:师傅与学徒工同为现代组织化劳动关系下的企业雇工,学徒出师后也更多是与师傅在企业内部竞争,师徒只是称呼,并不存在以往的师徒”

打工日记·14|显微镜目镜里没有工人

打工日记·14|显微镜目镜里没有工人

我进了一个厂,把我搞到看显微镜的地方了,10个小时不停的看,干得我眼花,眼疼的都是血丝……刚才吃完饭后头晕模糊,感觉快要瞎了…… @万辞王 强哥(十年进过三百多家企业) 2024.12.31 工厂生产的人力体系中,最好的岗位众说纷纭,但最累、最"不能做"的岗位中,显微镜操作岗永远榜上有名。这些岗位要求工人长时间高度专注地工作,注视并挑出透镜下微米级的瑕疵。 看似单调平常的要求,实际上正日复一日侵蚀着工人们的眼部健康。视力不可逆的损伤、眼球变形凸出、慢性偏头痛、皮肤斑块,甚至猝死在岗位……显微镜岗的"恶名昭彰",并非流言,而是无数工人的亲身经历积累而成。 显微镜背后,隐藏着被遗落的工人职健困境:工人们具体在承受怎样的职业伤害,又是否能被法律认定为工伤?企业又在多大程度上负起了职业卫生标准的法律责任?为何还有工友留在显微镜岗,任由健康日夜劳损? 多补贴、多招女工的劳动岗位  哪些岗位在看显微镜? 工厂中,大部分需要看显微镜的岗位,都属于检测类工作。

无尘却有害:为什么工人无法接受无尘服?

无尘却有害:为什么工人无法接受无尘服?

乍听起来,无尘服意味着干净、保护、规范,使用无尘服意味着良好的劳动保护。然而很多工人却在“拒绝”无尘服,这与无尘服本身的设计、使用环境、使用过程中管理失当,和使用场景中其他劳动保障的缺失不无关系。换句话说,对无尘服的拒绝背后是对恶劣劳动条件的无声抗议。 无尘服,又称无菌服、无尘衣洁净服,防静电服,是一种常见于生物制药、食品、半导体微电子、光电、石油天然气化工、油运和煤矿等行业的工作制服。通常由聚酯纤维、尼龙或静电纤维组成,其主要作用是保护生产环境的清洁度,比如,在电子产品制造的过程中,由人体产生的微小的颗粒或细菌可能会污染产品,影响产品的质量和可靠性。无尘服的特殊材质使得其可以过滤空气中的颗粒和细菌,保持生产环境清洁度,从而确保产品的质量和可靠性。另一方面,无尘服也起到保护工人健康的作用,在诸如生物制药、石油天然气化工、煤矿等粉尘或超细纤维较多的工作环境里,无尘服也可以起到隔绝粉尘通过呼吸、汗液和皮肤被工人吸收的作用。 这听起来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既可以保证生产环境清洁度和产品质量,又可以保护工人的健康。 那么,为什么现在很多人无法接受无尘服呢?在抖音和快手的工人自述和直播招工

喝水、上厕所、离岗证——工厂到底在控制什么?

喝水、上厕所、离岗证——工厂到底在控制什么?

图片中的这张深圳杰科电子有限公司离岗证来自北京皮村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这张离岗证可能来自2000年代初期。虽然已经过去数十年,但“离岗证”对于许多年轻的工人来说并不是过时的老物件,它仍然继续存在于工厂的管理制度、存在于基层流水线工人的日常生活中。 打工三十年:城市的控制似乎放松了,工厂的控制仍在变本加厉 在90年代后开始的打工潮中,农民工一脚踏进城市,迎面而来的是“暂住证”、“寄住证”,没有证件就没有合法身份,随时可能被驱赶、收容,甚至在收容过程中遭殴打致死。例如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 三十年后,城市治理表面上松动了,收容遣送制度废除、暂住证取消,流动人口的制度性门槛逐步放开。不少一线、二线大城市也逐步放宽了户籍门槛,仿佛真的欢迎进城打工人留下来。虽然我们也都知道,城市官僚们真正想要的是年轻的劳动力,新的制度也更偏向有学历的人群。但至少,城市看上去是更自由了,“融入城市”这个概念也变得更为隐秘了。 但与此同时,工厂内部的控制却依旧延续着,甚至还变本加厉。 在抖音上,一位九十年代就进电子厂打工的老工人发问:“以前流水线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上厕所,喝水拿离位证,拉长,组长顶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