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日记·09|“理想之上,剥削之下”:文化行业中的劳动剥削

打工日记·09|“理想之上,剥削之下”:文化行业中的劳动剥削

2025年4月,一位前实习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指控知名播客平台“不合时宜”存在拖欠工资、删除署名、管理混乱等问题。这位实习生的贴文中可以窥见整个文化产业从业者(尤其是实习生等刚入行等新人)困境的冰山一角。

据@Siyi金斯特在微博中描述,她在“不合时宜”期间承担了大量工作,包括撰写文案、参与节目策划等,但却未能获得应有的报酬和署名。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提出异议后,她被拉黑,沟通渠道被切断。这不仅是对个人劳动的否定,更是对整个实习制度的质疑。

“我们是共同体”、“你是在为理念工作”——这些看似鼓舞人心的口号,实际上却成为掩盖剥削的工具。在文化产业中,实习生常常被要求以“热爱”为名,接受低薪甚至无薪的工作条件,而他们的劳动成果却被轻易剥夺。

“不合时宜”博客事件并非孤立。在整个文化产业中,类似的结构性问题普遍存在。


在Siyi的维权微博评论区,我们也发现了类似遭遇故事:

看到署名和拖欠工资的情况深深共情了。作为在公益组织和媒体行业都待过的人,很少有一作署名权,大多数情况下连署名的机会都没有。市场上能看到深度稿、通讯稿、商稿,哪怕是营销号发的小道消息等等种种文娱产业的产出,无论大小,其实都踩在没有话语权的小员工含辛茹苦的成果之上。

跑个题。类似的经历。也亲身经历了数字游民社区创始人欠债,生活困难,靠着底层员工支付了几个月账单。最后一句话也痛斥我农夫与蛇。毕竟,我只是付了钱,她付出的可是爱啊。那些看似先锋的乌托邦实验,揭开外衣都是鸡毛。教自由职业挣钱的数字游民社区本人竟然没有生存能力,身上长期没有一顿饭钱。

太惨了 我也是志愿者帮某中文书店打工 自己倒贴了300欧

公益组织

而另一位网友也在社媒上分享了她在北京某家独立机构的工作经历。机构聚焦于身体政治、残障议题、女性主义话题,并策划以包容性(inclusion)为卖点的戏剧项目。虽然她与该机构的合作被称为“志愿参与”或“临时工”,但实际承担的却是全职正式员工的工作内容,包括从早上八点到凌晨两点的搭台、排练、打点、采访问答、同传翻译等繁重事务。在最忙碌的几天里,她甚至一人承担了多个翻译与现场支援任务,处理了几乎所有杂事,却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薪酬。

她说,该机构名义上是非营利的,却连一名正式员工都没有,整个剧场节目的运转都依赖“志愿者”构成的临时劳动力,其本质上是以“公益”之名进行系统性的大学生无偿剥削。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样的机构通常带着浓厚的道德光环和女性赋权口号,却在内部延续着权力压制和对劳动者的不尊重。她曾因为一句无意间提及的“我也在翻译剧本”而遭到负责人斥责和边缘化。

在事后与朋友总结时,她提醒自己和他人:不要被“女性艺术家”、“美术背景”、“包容性艺术”等标签所迷惑,这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外壳下,往往隐藏着对“热爱”和“理想”的利用,本质仍是冷漠精明的资本逻辑在运作。

理想国义工

此外,近期理想国出版社在阿那亚举办的“理想国读者日”活动招募义工的方式也引发了广泛讨论。

活动要求义工每日工作7小时,每月仅休息6天,且餐食仅提供折扣,未提供薪酬或住宿安排。相比之下,其他青年旅社的义工安排通常为“上一休一”或每周工作3-5天,每日工作6小时左右,并提供食宿。这种高强度、低回报的工作安排,被质疑为以“文化理想”之名行“劳动剥削”之实。

而理想国一方面出版关于工人权益、平等、左派思潮和女性主义的书籍,另一方面却在实际操作中以四张咖啡券作为义工的“福利”,这种做法被认为是对其出版理念的背离。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反映了文化产业中常见的“道德光环”掩盖下的结构性问题。

漫画行业

此外,漫画行业的劳动剥削问题也在社媒上引发热议,具体包括无合同用工、低薪高强度工作、恶劣的生活条件以及缺乏基本的社会保障。

此前被曝出工作量过大、PUA、不缴社保的知名国漫A-Soul工作室宿舍

在未签署任何合同的情况下加入某漫画工作室,工作强度极高,每天仅能睡四五个小时,宿舍条件恶劣,且在三个月内未获得任何工资。这种“入伙”式的用工方式,缺乏基本的劳动保障,严重侵犯了从业者的权益。

在深圳某漫画工作室以每月1200元的工资在没有食宿补贴的情况下工作,每周需完成80格的上色任务,居住条件简陋,甚至在台风天需在客厅打地铺。尽管工作强度大,工资却极低,且在提出加薪要求后遭到老板的恶劣对待,最终只能选择离职。

某漫画工作室在2008年至2019年间,未为员工缴纳社保和医疗保险,员工在十余年间处于无保障的工作状态。此外,该工作室还存在工资分配不公的问题,员工在项目收入颇丰的情况下,年底仅获得一万元的分红。

A-soul漫画工作室内的每日工作任务表

在漫画产业内部,“兴趣驱动型创作”已经被资本逻辑系统性地吞噬。所谓的“团队创作”在实际运作中早已演变为“甲方乙方式”的结构:创作者沦为可替代的生产螺丝,既无话语权,也无制度保障。

在看似温和的文化生产中,劳动的价值被系统性地压缩,劳动者被不断劝诫“你干的是理想”,从而接受远低于应得回报的待遇。剥削不再是工厂专属,而是从工地蔓延到了画板前、稿件里和展会后。


工人有事,我们报道

我们收集一线工人的声音,呈现不被主流媒体看到的劳动者生活;我们探究政治经济背景下的劳动体制、剥削逻辑,力求呈现劳动者的处境,看见来自工人的行动和抵抗。快手、抖音等工人使用的社交媒体是我们的主要信息来源。采访劳动者、与工人建立连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希望通过文章和报道的连接,能使所有劳动者团结为一张巨网。我们分析工人受苦的原因,分享工人斗争的经验。工人的声音需要被听到,工人的声音最有力量!

劳动者筑起一砖一瓦,在一条条产线上铸造中国制造的奇迹。劳动本应该被尊重,现实中,劳动者被剥削、被边缘化,主流话语一边将劳动者塑造为卑微、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一边忽视、贬抑、打压劳动者的行动。我们希望在劳动者的世界中,重新看见劳动的价值,重建劳动者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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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日记·14|显微镜目镜里没有工人

打工日记·14|显微镜目镜里没有工人

我进了一个厂,把我搞到看显微镜的地方了,10个小时不停的看,干得我眼花,眼疼的都是血丝……刚才吃完饭后头晕模糊,感觉快要瞎了…… @万辞王 强哥(十年进过三百多家企业) 2024.12.31 工厂生产的人力体系中,最好的岗位众说纷纭,但最累、最"不能做"的岗位中,显微镜操作岗永远榜上有名。这些岗位要求工人长时间高度专注地工作,注视并挑出透镜下微米级的瑕疵。 看似单调平常的要求,实际上正日复一日侵蚀着工人们的眼部健康。视力不可逆的损伤、眼球变形凸出、慢性偏头痛、皮肤斑块,甚至猝死在岗位……显微镜岗的"恶名昭彰",并非流言,而是无数工人的亲身经历积累而成。 显微镜背后,隐藏着被遗落的工人职健困境:工人们具体在承受怎样的职业伤害,又是否能被法律认定为工伤?企业又在多大程度上负起了职业卫生标准的法律责任?为何还有工友留在显微镜岗,任由健康日夜劳损? 多补贴、多招女工的劳动岗位  哪些岗位在看显微镜? 工厂中,大部分需要看显微镜的岗位,都属于检测类工作。

无尘却有害:为什么工人无法接受无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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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听起来,无尘服意味着干净、保护、规范,使用无尘服意味着良好的劳动保护。然而很多工人却在“拒绝”无尘服,这与无尘服本身的设计、使用环境、使用过程中管理失当,和使用场景中其他劳动保障的缺失不无关系。换句话说,对无尘服的拒绝背后是对恶劣劳动条件的无声抗议。 无尘服,又称无菌服、无尘衣洁净服,防静电服,是一种常见于生物制药、食品、半导体微电子、光电、石油天然气化工、油运和煤矿等行业的工作制服。通常由聚酯纤维、尼龙或静电纤维组成,其主要作用是保护生产环境的清洁度,比如,在电子产品制造的过程中,由人体产生的微小的颗粒或细菌可能会污染产品,影响产品的质量和可靠性。无尘服的特殊材质使得其可以过滤空气中的颗粒和细菌,保持生产环境清洁度,从而确保产品的质量和可靠性。另一方面,无尘服也起到保护工人健康的作用,在诸如生物制药、石油天然气化工、煤矿等粉尘或超细纤维较多的工作环境里,无尘服也可以起到隔绝粉尘通过呼吸、汗液和皮肤被工人吸收的作用。 这听起来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既可以保证生产环境清洁度和产品质量,又可以保护工人的健康。 那么,为什么现在很多人无法接受无尘服呢?在抖音和快手的工人自述和直播招工

喝水、上厕所、离岗证——工厂到底在控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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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中的这张深圳杰科电子有限公司离岗证来自北京皮村的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这张离岗证可能来自2000年代初期。虽然已经过去数十年,但“离岗证”对于许多年轻的工人来说并不是过时的老物件,它仍然继续存在于工厂的管理制度、存在于基层流水线工人的日常生活中。 打工三十年:城市的控制似乎放松了,工厂的控制仍在变本加厉 在90年代后开始的打工潮中,农民工一脚踏进城市,迎面而来的是“暂住证”、“寄住证”,没有证件就没有合法身份,随时可能被驱赶、收容,甚至在收容过程中遭殴打致死。例如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 三十年后,城市治理表面上松动了,收容遣送制度废除、暂住证取消,流动人口的制度性门槛逐步放开。不少一线、二线大城市也逐步放宽了户籍门槛,仿佛真的欢迎进城打工人留下来。虽然我们也都知道,城市官僚们真正想要的是年轻的劳动力,新的制度也更偏向有学历的人群。但至少,城市看上去是更自由了,“融入城市”这个概念也变得更为隐秘了。 但与此同时,工厂内部的控制却依旧延续着,甚至还变本加厉。 在抖音上,一位九十年代就进电子厂打工的老工人发问:“以前流水线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上厕所,喝水拿离位证,拉长,组长顶岗

打工日记·13|“这个地方曾经叫世硕”:电子厂被收购后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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