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外卖业公布缴社保之后:全职骑手待定义,平台花式规避

【读者来稿】外卖业公布缴社保之后:全职骑手待定义,平台花式规避

编者按:近来,随着京东杀入外卖市场,平台们终于纷纷要给骑手缴纳社保了。但承诺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空话和漏洞?这篇读者来稿一步步把平台话术拆开,把制度盲区点透:谁是真正的“全职”?谁该掏钱?骑手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敢交?在看似进步的变化背后,骑手的处境其实并未发生真正改变。如果没有真正代表骑手的集体声音,只依靠政策改变,再合理的期待也会落空。

作者:小河

重点内容摘要:

  • 骑手对缴社保有疑虑,主要担心收入下降(特别是不信任平台愿意承担社保费用)、社保连续性问题
  • 平台没有清楚定义为哪些骑手缴社保,或者其定义其实没能真正对应“全职”/“高频”骑手
  • 关于职业流动、社保连续性问题,解决方向应是放宽社保连续性的要求,而不是给平台藉口不缴社保
  • 缴社保确实会令平台开支上升、利润承压,但解决方向应是提升外卖单价价格。有说这会增加消费者负担,但照这样说,其他行业缴社保,不也会增加消费者的负担?社保是劳动者应有保障,外卖低价竞争,本就是不可持续的模式。再说,外卖不是医疗,不需要尽量争取低价。如果是行动不便的低收入群体,可以由政府等公共机构提供补贴或专门服务
  • 近年来社会、政策对骑手的关怀更多,但骑手仍需集体发声、组织诉求的渠道,动态审视、回应、提倡政策

自2025年3月1日起,京东将逐步为京东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为兼职骑手提供意外险和医疗险。

2月19日,中国电商平台京东宣布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随后美团宣布将从2025年第二季度开始,逐步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饿了么则只是说已有缴纳社保的试点,没有承诺何时推进社保缴纳安排。

骑手怎么看?我们访问了新一线城市的骑手李杰(化名),他说骑手大多不看好平台缴社保,也不太在意社保。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大部分兼职,觉得社保不重要,还是有其他问题令人犹豫?

平台怎么办?有财经分析称社保费用会令平台开支大增、利润承压。这样的说法能站住脚吗?如果真是如此,有解决方法吗?

这场讨论关乎中国1300万外卖员、8400万新业态从业者的社会福利和法定劳动关系。除了依靠社会舆论和政策,外卖员还应有集体发声、组织诉求的渠道。

骑手担心社保费用、不信任平台愿意承担

李杰是西安的一名美团骑手,从2022年开始做外卖,除了送餐点,也送日用品。他做过「专送」,也做过「众包」。

一般认为,「专送」指全职骑手,「众包」指兼职骑手。李杰也是这么认为,做「专送」是受站点管理,每天时间固定。他从早上7点开始接单,一直到晚上9点,中间有两个40分钟的吃饭时间。骑手一上线,站点就通过手机配单,每天单量比较固定,骑手不能拒单。遇到下雨、下雪天气,站长或站长助理会在群里面喊,「一个都不能请假,任何原因都不能请假」。这是因为此时顾客的订单特别多,而「众包」骑手可以选择不上线。

外卖平台用工模式 小河制作

「众包」则是直接在app注册就可以接单了,每天没有固定时间。「众包」有配单,配送距离、单价不固定,但可以拒单。

现在缴社保的对象主要是专送/全职骑手。李杰觉得不管是专送或众包骑手,都不在意缴社保的消息。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怕自己掏钱,二是怕社保续不上」。

近年來,随着越来越多人做外卖骑手,骑手的收入一直下降。李杰说,在2022年,他站点的单王每月收入能达到14,000-15,000人民币,而现在只有10,000人民币,一般骑手的收入只有单王一半左右。

骑手不希望再拿部分收入缴社保,除非缴社保完全不影响收入,就愿意交。

京东今年2月24日宣布,京东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的所有成本,包含个人所需缴纳部分,全部由京东承担,确保骑手现金收入绝不会因为缴纳五险一金而减少」。這似乎回应了外卖骑手的担忧,然而细看发现,京东所谓「全职」骑手不包括现在帮京东配送的「达达秒送」骑手,意味着130万现有骑手都在保障之外。

《羊城晚报》2月28日的报道指出,负责京东外卖的达达秒送APP上,《平台用户服务协议》显示:

您与达达并非劳动、劳务、雇佣关系。您履行平台服务义务获取的服务费收益由商户/个人委托达达向您支付。任何时候,您自达达获取的补贴或奖励等(若有),不应当视为工资、薪金及劳务报酬或类似收入。

这意味着达达秒送上的骑手名义上都不算全职。《海峡导报》联系达达的区域服务商、京东的客服,得知京东的社保承诺不适用于现有的骑手。2月28日,京东才与第一批全职外卖骑手签约,而且没有公布具体人数。

《真实故事计划》最近采访了达达的一个站点,站点的骑手为京东自营的七鲜超市送货,有人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他们没有劳动合同,站长说:

他们就是京东员工。但社保啥也没有,单价和同行业持平,都是外包。
Image
京东外卖近期高调宣布为骑手缴纳社保

李杰指出,骑手不信任平台真的愿意承担社保费用。《红星新闻》街头采访的多个骑手也表示担心收入下降、担心平台从别的地方扣款。《有界UnKnown》指出有平台让骑手独自承担社保费用。他们采访了一位北京的饿了么骑手贺强,他工作了8年没有社保,最近收到公司的调研电话,问他愿不愿意交社保,「自己掏两千多」。两千元这个数目,相当于按照北京最低缴纳标准,只缴纳养老和医疗保险,而费用由骑手自己全部承担。

贺强是全职骑手,每天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8点,月收入约一万元(北京平均工资为11761元)。他在北京远郊与人合租,有两个孩子,妻子因照顾孩子无法上班,全家收入只能靠他一个人。如果费用合适,他也想交社保,毕竟为了以后考虑,但现在挣钱不易,不想再交两千元。记者跟他说,如果按照北京最低社保缴纳标准,企业为他缴纳社保的话,每个月他只需交七百元。

贺强表示:

如果一个月出七百多可以接受,就害怕二千多全自己出。

武汉大学公共经济与社会保障系副教授赵青的课题组在2022年做了一个新业态就业人员参保意愿的全国问卷调查,发现即时配送骑手中有80%没有参加职工养老保险,79%没有参加职工医疗保险。而新业态从业者被问及「为何没有参加职工养老保险 / 职工医疗保险?」,回答「缴费太高,负担不起」的人占比最高。这项研究也指出,有劳动合同的人参保意愿更高。不过,只有26%骑手有和平台或承包商签订劳动合同。平台通过多层分包,将责任通过中间服务商、承包商转移出去,更会诱导劳动者注册成个体工商户。

因此,骑手负担不起社保费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难以确立劳动关系、企业没有承担相应社保缴纳责任。基于平台逃避劳动关系的往绩,骑手也不信任平台真的愿意负起缴纳社保的责任。

平台应该为哪些人缴社保?「全职」怎么定义?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职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和失业保险由用人单位和职工共同缴纳,而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只由用人单位缴纳。不过,「无雇工的个体工商户、未在用人单位参加基本养老保险的非全日制从业人员以及其他灵活就业人员」若要参加同样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则需要个人承担所有费用。

因此,界定平台与外卖员的劳动关系是关键。起码对于全职外卖员,平台应该承担企业相应缴纳部分(在此先不论外卖骑手连个人部分也不想缴纳的情况)。

那问题来了,如何界定「全职」?如果按照一般定义,专送外卖员才算全职。然而,京东的例子显示,即便是每天工作10小时的达达骑手,也因为合同条款而不被算作全职。

多个研究显示,全职工作骑手的比例,比「专送」的比例要高许多。协作者在2021年做了问卷调查,访问了北京、南京、青岛和珠海四地的外卖骑手。调查结果是,78%骑手是全职工作(外卖是唯一工作),但只有47%骑手是专送骑手,52%是众包骑手。另一个针对北京外卖骑手的2020年研究(下称2020年研究)指出,90%骑手称外卖配送是唯一的工作,95%骑手日均工作八小时或以上,但只有55%是专送骑手,44%是众包骑手。

等待送单的美团骑手

2020年研究指出,多数众包外卖配送员都将外卖配送作为谋生的唯一手段,除非被某平台封号,一般会长期稳定在一家平台送单。另外,众包骑手的劳动受到平台多方面控制。某众包APP的骑士管理规则包括「取消规则」、「超时规则」、「配送违规规则」、 「申诉规则」、「异常场景处理规则」等共计22项,每项规则还分列具体的标准和规范,对骑手的仪容仪表、配送操作规范、奖惩措施等有十分精细的要求。

《棱镜》在2020年访问的一名美团众包骑手表示:

如果不去上班,外卖服务站就会询问不去上班的原因,如果多次不上班,服务站还会告知:将封掉我在平台上的账号,以后永远不能在他们平台上做骑手。

当然这不是说没有兼职骑手,但具体界定方法不应靠「专送」和「众包」的分类。

职业流动怎么办?

有指骑手流动性高,不需要社保。确实,根据赵青课题组的研究,有约三成骑手工作不满一年,也有两成近三年换过两份工作。不过,职业流动性跟全职是两个概念。

《中国社会保险法》第五十八条指出:

用人单位应当自用工之日起三十日内为其职工向社会保险经办机构申请办理社会保险登记。

也就是说,即便劳动者只工作一个月,也是应该缴社保,换了单位到时再由别的单位缴就是了,没有规定做满半年或一年才能缴。只要骑手在雇佣关系中,做全职工作,平台和相关企业就应该缴社保。

当然,这会牵涉到李杰所说的社保断缴问题。目前,养老保险只要累计缴满15年,退休时就可以按月领取退休金。不过医疗保险、失业保险、生育保险对连续缴纳的要求较高。比如医疗保险如果中断3个月以上,视为初次参保,自重新缴费之月起6个月后才可以享受医保待遇。不过,这些问题的解决方向应是调整社保政策,放宽连续性的规定,而不是说平台不需要为流动性较高的人缴社保。

美团研究院2023年的数据显示,美团745万骑手之中,高频骑手(全年跑单超过260天)约82万人,占比11%。多个媒体、财经分析都认为这意味着美团需要为这部分骑手缴社保。然而,11%这数字与多个研究的全职骑手数据有较大差异,比如赵青课题组2022年全国性问卷调查的数据显示,有87%即时配送骑手是全职,62%平均每天工作8小时或以上。当然不排除各研究有取样的局限,不过,年工作日并非一个好的标准。

即便接纳年工作日为标准,美团对于「高频」的定义比较狭窄,全年接单30-260天的人都被归类为「低频」骑手。 

参考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现已改为人社部)的计算方法,2024年职工的年工作日应为248天(365天-104天(休息日)-13天(法定节假日) = 248天)

这还没有计算病假、恶劣天气等情况。目前,美团表示为「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缴纳社保,是三家平台之中较进取的承诺,但美团需要再仔细定义「全职及稳定兼职骑手」。

缴社保导致平台利润承压、消费者费用上升?

目前各界都有測算繳社保的支出,指出平台企业的压力。职工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占比最大(见下表),企业需要交职工收入的22%。

职工五险一金的最低缴纳比例

资料来源:人社通(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信息服务平台)、住房公积金管理条例

由于美团在外卖市场份额最大(高于六成)、盈利能力最高,我们以美团为例作计算。以美团低线城市普通众包骑手平均月收入(5556元)来算,美团每个月要为每个骑手交的养老和医疗保险费用为1222元,一年则是14668元。按照100万高频骑手计算,便是147亿元。若是按照600万高频骑手(总骑手约八成)计算,便是880亿元。

美团2023年的财报显示,全年经营利润为134亿元。其中,核心本地商业(包括餐饮外卖、美团闪购、到店服务等)的经营利润为387亿元,新业务(美团优选、小象超市等)的经营亏损为202亿元。也就是说,大部分亏损是新业务导致的。另外,参考交银国际的研究,美团外卖平均每单经营利润1.1元,而美团2023年的外卖订单数为219亿,意味着经营利润达241亿元。

200多亿这个数,似乎足以为100万全职骑手缴纳社保,但难以放宽高频/全职骑手的定义。也有人担心,即便只是涵盖100万骑手,也会对盈利造成压力,而且饿了么还没实现盈利,京东又新入局。这种担心有道理,但解决方法不是少缴社保或者不缴社保,而是增加外卖费用。

交银国际的研究指出,2022年美团平均每单的配送收入为6.2元(扣除0.3元补贴,便是5.9元)。只要每单增加1元,利润便可翻倍,增加3-4元,便足以覆盖600万骑手的社保费用。

有人会觉得,这会增加消费者的负担。但按照这种说法,其他行业缴社保,不也会增加消费者的负担?

中国外卖平台的低价竞争,本就是不可持续的模式。有说竞争令消费者可以享受低价,甚至骑手也可以获利。不过,从近十年外卖的发展可见,平台稳定盈利、消费者享受低价、骑手获得劳动保障是「不可能三角」,结果往往是骑手权益被牺牲、社会也在交通安全等方面付出代价。

据北京义联社会工作事务所整理,2014-2015年,外卖配送行业迅速扩张,美团、饿了么、百度等众多外卖平台开始涌现。众多平台为了抢占市场份额开始补贴大战,消费者、商家和外卖员都从中获益。此时,美团等平台以优厚的待遇吸引大量的劳动力。这段时期多数外卖员都有劳动合同,平台还会为他们缴纳社会保险,免费提供电动车、衣服、帽子等配送设备。

然而,这样的蜜月期只是昙花一现。《中国劳工通讯》的外卖行业研究报告指出,平台之间激烈厮杀、兼并垄断到一定程度,便将重点放在提高平台盈利,主要方式是减少用工成本。从2015年10月开始,出现了「众包」这种用工模式。平台要求工人在APP注册为「众包」外卖员,而不再与工人签订劳动合同。另一种模式是「专送」,虽是比较正规的全职,但平台是将其招聘和管理外包给站点,骑手与平台没有直接的劳动关系,平台也不为他们缴纳五险一金,发生事故时也会尽力撇清关系。站点也有样学样,继续将骑手的合作协议、保险外包出去,中间产生了交易成本,且愈发没有公司想要承担相关法律风险,最终,许多骑手被要求注册成「个体工商户」。

平台要维持低价和盈利的另一代价,便是频繁的交通事故。《人物》2020年的报道《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便指出平台不断压缩骑手的送餐时间、提高人均配送单量,导航还会引导骑手逆行、上行人天桥,造成交通事故。骑手没有选择,因为超时率不达标的话,不仅个人收入下降,整个站点的配送单价也会下降。此外,站点每年还要面临美团和饿了么平台的考核,每个区域内考核排名后10%的配送站,会面临淘汰的风险。

保障骑手社保与保障交通安全同理,都是平台企业必须负责的基本公共责任。社保说到底就是一个人在面对医疗、工伤、养老等重大支出时,能否获得社会财政支援。协作者的研究指出,54%骑手发生过交通事故,25%骑手患有疾病,包括胃病、腰肌劳损、颈椎病,原因包括饮食不规律,以及长期在户外工作、奔跑和爬楼。

骑手罚抄“预约单只能提前 7 分钟点送达” 来源

如果因为平台定价太低难以负起责任,便需要把定价提高。外卖、即时配送在大多情况并不是必需品,在城市里购买餐点等物品并不难,只是外卖便捷一些。如果是低收入、行动不便的群体有需要,可以由政府等公共机构提供补贴或专门服务。总体来说,外卖不像医疗服务,后者需要以低价作为重要目标、维持公益性,前者的商业运作如果以低价作为目标,则会损害公益性。

现时平台开展新一轮竞争。今年2月11日,京东外卖正式上线,随后宣布为外卖员缴社保,很可能只是为了新业务造势。京东近年在电商业务陷入低价内卷,业务规模输给拼多多、抖音,于是以「低价战略」、补贴、开拓新业务提高流量和消费额,目前成效不大。即便成功提升消费额,低价补贴的模式,也令人怀疑其会否真正注重外卖员权益。未来多家平台会继续争夺即时零售市场(即时配送餐点、百货、数码产品等),当中的竞争模式、劳动待遇影响值得持续关注。

社会关怀更多,但骑手仍需集体发声的渠道

2020-2021年以来,社会大众对骑手的关怀更多,政府部门也出台了相关政策。骑手觉得差评少了,消费者更为理解和包容。2021年7月,市场监管总局、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等七部门印发《关于落实网络餐饮平台责任切实维护外卖送餐员权益的指导意见》,指出要完善外卖送餐员的社会保障,也提出不得将「最严算法」作为考核要求、适当放宽配送时限等措施。2022年,在人社部指导下,美团、饿了么为7个试点省市的骑手缴纳职业伤害保费。

除了媒体报道、学者研究、社会关怀,骑手的团结和集体行动也是推动他们处境改善的重要力量。根据中国劳工通讯的数据,從2016年开始,外卖行业工人开始有集体行动,至2018年达到顶峰(当年有28宗集体行动)。外卖员的行动多为罢工抗议,主要针对单价下降、拒单被罚款,也有骑手要求与公司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明确薪资待遇。

外卖员也曾形成过互助组织。2019年7月,外卖骑手陈国江在微信创建「外卖骑手交流群」,骑手间互相交流经历,比如哪个商家出餐太慢、哪条路线规划得离谱。陈国江曾在送餐时经历一次车祸,虽此前按照平台规定每日交3元保险费,却无法得到赔偿。他知道其他骑手也面对交通事故、不合理顾客投诉等各种情况,于是他想着组织骑手和平台谈一谈,不是跟客服,而是跟那个制定规则的人。他将微信名改成了「外送江湖 骑士联盟 全国盟主」,在2020年9月成了十一个骑士联盟群的群主。他在群里充当「导师」,教大家如何申诉、如何跟顾客和商家打交道。他在直播叫大家少接低价订单,因为这只会让平台的单价一再下降,「不要让系统觉得,你是一个老实的、什么单就接的人」。除了建群、发消息,他帮骑手解决各种困难,包括处理交通纠纷、联系法律援助、找房子、租电动车电池。

然而,外送江湖骑士联盟很快受到打压。2020年10月,联盟在北京十里河建立了骑手之家,为在京务工的从业者提供免费的暂住、行业技术指导服务,也协助骑手处理交通事故及运送纠纷。双十一之前,美团和饿了么的单价下降,骑手都在抱怨,盟主陈国江在群里建议,要不在某一区域不接单,前三天不送美团,后三天不送饿了么。传单还没发出去,警察就将他刑事拘留26天。其后,骑手之家被社区民警以「防疫治安压力」为要求关闭。2021年2月18日,陈国江应工友要求,上传视频质疑饿了么的春节奖活动欺骗骑手留京不回家,派单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认为活动的最终结果是剥削外卖员。视频引发了网络热议,最后,「饿了么」在 3 日后发布道歉声明,称会增加补偿活动和调低活动派单量。这次事件显示了骑手联盟和盟主的力量。然而,2月25日晚上,陈国江被北京警方带走,3月17日,他的家人收到北京公安局发出的刑事拘留通知书,称陈国江因为寻衅滋事罪被拘留。

盟主陈国江

没有骑手自发的组织,只靠政策,足以改善骑手的处境吗?近年确实出台了立意良好的政策,然而,政策能否对应各骑手的需求?具体应该如何落实,如何检验成效,会否弄巧成拙?

回到社保,还有许多问题待解:外卖员全职和兼职如何定义?兼职骑手是否只需意外险和医疗险?如果外卖员同时为多家平台工作,要如何处理?有说外卖员多是农村户籍、流动人口,参保意愿低,但这适用于所有非本地户籍的人吗?社保关系可转移,而且赵青课题组也指出,有定居意愿、子女需在本地上学的人,参保意愿也较高。另外,社保连续性的要求是否需要放宽?社保转移是否可以更顺畅?

有人提议骑手只交居民保险,不交职工保险,这样可省钱。确实,居民养老保险、居民医疗保险都是最低只需几百元,但保障也与职工保险相差很远。比如2023年,职工养老保险的离退休人员人均领取45000元,居民养老保险人均领取2700元。如果外卖员连职工保险的个人部分都不想交,确实可以考虑居民保险,但需要确保他们明白其中差异。另外,许多外卖骑手都担忧社保全部费用(包括企业需要负担部分)变成个人负担,缴费情况要如何监督?

要回答这些问题,便需要聆听、整合骑手的声音,也要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资讯判断。这不仅需要学者或社工在某个时间节点的调查,而是一个动态的、真正代表骑手的组织。


工人有事,我们报道

我们收集一线工人的声音,呈现不被主流媒体看到的劳动者生活;我们探究政治经济背景下的劳动体制、剥削逻辑,力求呈现劳动者的处境,看见来自工人的行动和抵抗。快手、抖音等工人使用的社交媒体是我们的主要信息来源。采访劳动者、与工人建立连接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希望通过文章和报道的连接,能使所有劳动者团结为一张巨网。我们分析工人受苦的原因,分享工人斗争的经验。工人的声音需要被听到,工人的声音最有力量!

劳动者筑起一砖一瓦,在一条条产线上铸造中国制造的奇迹。劳动本应该被尊重,现实中,劳动者被剥削、被边缘化,主流话语一边将劳动者塑造为卑微、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一边忽视、贬抑、打压劳动者的行动。我们希望在劳动者的世界中,重新看见劳动的价值,重建劳动者的尊严。

征集伙伴

如果你也对工人议题、劳动报道或工人运动有兴趣,想参与工事有料,欢迎直接写信联系我们: [email protected]


加入我们的社交媒体: Twitter | Instagram | Telegram

Read more

【评论】极越暴雷的资本运作基因

【评论】极越暴雷的资本运作基因

极越突然暴雷给员工权益带来的损害,在极越员工的团结一致抗争之下,已经基本上得到解决,但事件给我们带来的思考却远不应该结束。前几期,有料就极越员工抗争行动本身做了详细的梳理,展示了员工的力量的同时,也指出未来类似行动可以提升之处。 这篇快评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反思极越闪崩的资本运作基因。目前网络上关于极越闪崩的原因众说纷纭,加上事件本身涉及商业秘密,想要搞清楚时间前后的来龙去脉,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这篇快评的目的并不是就极越的资本运作基因给出严密的分析,而是提供一个新的反思的视角。至于更严密的分析,恐怕需要研究者进行长时间的材料搜集和严密分析。 极越闪崩爆发于2024年年末。12月11日下午,极越CEO 突然然发布内部信并召开全员视频会议,承认公司目前正遇到困难,需要立即调整,进行“二次创业”。 公司当晚发布公告称,正积极推进融资,售后维保和新车交付环节仍将正常运行。但多位员工透露,公司所有业务已陷入停滞,多个团队“就地解散”,所有门店暂停营业;员工11月、12月的社保需要自行缴纳,12月开始的薪资无法发放,且公司仅计划保留极少数员工维持基本业务。不少员工对这一消息表示惊讶,公司数天前才有

从农田到茶园:采茶女工的苦与歌

从农田到茶园:采茶女工的苦与歌

前言 “明前茶,贵如金”。清明节前采制的春茶,量少而品佳,因此极其珍贵,受到消费者追捧。然而与之相对的,是采茶女工似乎只能抢着在大锅里捞白水挂面当作午饭,夜晚和几十个女工友睡在铁皮棚房里的大通铺上。近期采茶女工的待遇问题引起了激烈讨论,本文试图说明:为了获得额外收入而离开农村的采茶女工,的确可能面临极其恶劣的待遇问题,而这种营养不良和休息不足又会影响每天的劳作。但同时,提供给女工的待遇资本与不同的土地规模和劳动组织方式有关。相较于个体茶农,大型茶企和农户为了竞争更倾向于通过中介提高对女工的剥削程度。而茶叶产业生产与销售之间存在的矛盾和导致的利润不均,则巩固了这种剥削模式,也使得小农式的茶叶生产难以得到改变。最后,需要澄清的是采茶并不天然和妇女绑定,女工们仍面临着传统分工、城乡对立、家务劳动、资本压迫等诸多结构性问题,而她们在茶园中形成的集体生活则是一种宝贵的反抗经验。 一、吃挂面、睡大通铺与摘茶叶 当小Q在网上看到关于记录采茶女工们极差的住宿和伙食的视频时,她想起几天前自己的母亲也去了南方的茶园摘茶叶,立刻给妈妈打去了视频通话。母亲在之前的电话里曾说,自己这边情况很好,吃住不愁

【读者来稿】工厂随笔:脱离管控的技术工

【读者来稿】工厂随笔:脱离管控的技术工

编按:重工业给人的印象常常是庞大的钢铁巨兽,所有人在其面前都显得渺小。但真实世界中的重工业工厂是什么样子?这篇读者投书着重的不是工人们的辛酸,而是现场的劳动、制造与监督过程:风雨不断的厂房、高空的焊接作业、工人们在控制与自由之间游走的微妙状态。这篇文章描述了工人们如何在恶劣环境下寻找喘息空间,也呈现了焊工与管理者之间复杂的互动与权力平衡。 注:出于安全考虑,虽然这篇工厂随笔涉及的经验和想法都是真实的,但工厂具体所在地点、产品等方面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虚构。我试图在不影响文章内容有效性的情况下,尽可能避免暴露工厂所在地点。 一、工厂背景:海港边的重工业 工厂位于一处大型海港。工厂所在地本身也是填海造陆而成的新生地。建在这种特殊地点的原因与土地价格较无关,而是因为这间工厂所生产的产品是大型钢铁结构,主要用于海上钻井平台等大型基础设施。位于海港,对工厂运输产品来说是优势,但对于生产过程来说却有诸多不便。冬季的海边风大、雨多,附近城市感受到的普通降雨,在此处可能会导致大量降水灌入工厂,甚至让工作无法继续。因为工厂本身生产大型钢铁结构,这些产品的长宽高都以数十米为基础起跳。这意味着工厂内也

打工日记·08|司机们的担忧:无人驾驶带来的争议不断

打工日记·08|司机们的担忧:无人驾驶带来的争议不断

自动驾驶一直是国内外车企投资研究的方向,而随着人工智能模型的发展,自动驾驶的技术的成熟、产品落地和推广似乎已经是势在必行。2024年7月,百度公司旗下的无人驾驶出行服务平台“萝卜快跑”在武汉试运行,其一经推出便引起了激烈的讨论,科技进步永远是光鲜亮丽的话题,但它们对于社会的影响却复杂得多。在这次事件中,出租车网约车司机(以下统称司机)这些一线劳动者可能受到的潜在的影响,是社会都迫在眉睫需要认真思考、讨论的问题。 司机行业是便利于大众的服务业,也是保障城市交通运行的最基本一环。但是每天过长的工作时间和不稳定的收入,使得司机们普遍要承受很高的身体和经济的压力。近年来受经济下行影响,司机行业的回报更是不见好转。社交媒体上从业多年的出租车老司机,和在其他岗位发展不顺被迫转行的网约车司机,面对新一轮来自人工智能、自动驾驶的冲击,他们在面对采访时,分享了行业的现状,以及对未来生计的担忧和无奈。 收入下调?从疫情以后就开始了啊,网约车对我们冲击也相当大,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谷底了。你现在哪怕上一万台无人驾驶跟我们没意义,因为我们已经没饭吃的。 (问:出租车司机能去当安全员吗?)那我就问你